第十七章 遥远的她-《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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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太空梭内,看着脚下迅速掠过的大地,仰靠在沙发里的元帅喝了一口杯中的红酒,嘴角忽然泛起了疲惫的笑意——大地在他脚下,权杖握在手中,甚至手心还操纵着银河……作为一个军人、一个领袖,他今日的成就无疑已经是超过了前代的名将卡尔-狄士雷利元帅。
    ——然而,除了这些光环,他还有什么呢?
    血亲早已死亡,或已被他亲手镇压;
    朋友也一个接一个地为了他和这个国家在战场上倒下,成为帝国名将纪念碑上一个个冷冰冰的名字;
    失败透顶,却为了政治上的原因不得不维持的表面婚姻;
    那一头飞扬的红发,也已经被死亡与黑暗重重地遮盖了……
    ——光环背后,他还有什么呢?
    十七岁进入军校,开始人生全新时期时,凭着一股锐气和傲气,他立下了超越当时“军人楷模”狄士雷利的誓言;
    二十一岁从军校毕业,他踌躇满志地步入了人生的黄金时期,在军队里青云直上;
    二十二岁,在奥瓦鲁小行星带的一次遭遇战里,他第一次与后来成为他毕生劲敌的米格尔-海因相遇,从此开始了十几年不休的较量;
    二十七岁为了夺取军事帝国的军权与政权,他在少壮派军人的拥立下发动了政变,把自己的叔叔赶下了权力的制高点。从此后,他只为自己而战;
    然而,三十三岁的他却失去了唯一的对手。
    自从一年前,太阳-银河联盟的总督去世之后,一直在战斗中向前冲锋的他,忽然发现面前已空无一人——但最可怕的是,陡然间,他竟发现身边也已快空无一人!
    面对着失去优秀领袖后,变得伸手可得的太阳联邦和银河流亡政府,帝国元帅反而犹豫着顿住了那只攫取权杖的手。
    “海因,不要睡呀!起来,再和我认认真真地打一场吧?”不止一次,他在内心对那个比朋友更可敬的敌人说道。但海因临终时如阳光般刺目的一笑,仿佛早已告诉这个对手:“我已经累了,请不要再打扰我。”
    ——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呢!就这样死了,留下你的国家、你的民族该怎么办?还有……你的对手又该怎么办?三十三岁以后,在没有对等敌手的银河系里,比夏-冯-斐迪亚斯又将为什么而战?
    “其实,我也已经累了……是不是也该象那个家伙一样偷懒去呢?”在每一个独坐独饮到天亮的夜里,元帅的内心都会浮现出这句有些颓废的自问。然后在寂无人声的伦勃郎宁宫,在没有灯光的黑暗里,注视着杯中红色的液体,便会如现在一般地想起那一头在风中扬起的红发,想起如流星般划落在夜空中的生命——无力与寂寞便如同泥沼一样一点点吞噬了他。
    这一年来,好象是有什么在侵蚀着掌权者的心灵,慢慢慢慢地,好象连整颗心脏都被蛀空了……他开始如老人一样不停地回忆着过去,反复品味着生命里曾经有过那些温暖,每一点每一滴都不肯放过。
    而记忆里大部分的暖意,居然都来自于那个红发的少女。
    渐渐地,他觉得恍惚,仿佛如今活着的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幻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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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幼出生在一个军人家庭,母亲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死于银河战争2刚刚爆发时的一场空袭,而军人父亲给予他的只是相当简单粗暴的教育,而且由于常年的出征在外,少年的他甚至连父亲的面都很难见到。
    从三岁到十四岁,除了在父亲回家探亲时会回家里住一段时间,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几乎全部都在封闭式的精英学校里默默度过,享受不到一点家庭的温暖。而在十四岁那年,他甚至连这样菲薄的父爱也失去了——他的父亲、三十九岁的麦克威尔-冯-斐迪亚斯在与太阳联邦政府军的交战中阵亡,死时的职位是中将。
    按照军事帝国的《军人家庭保障法》,失去双亲的十四岁少年成了政府的被监护人,由国家负担所有的学习生活费用,直至十八岁成年。
    也许忽然成了这个社会中没有任何依靠和保障的孤儿,也许是因为对于粗暴的父亲其实有着一定的情感,这个精英学校里成绩优异的学生迅速地沉默下去,仿佛成了水杯里的一滴油,自动地和周围的一切保持了距离,不理会别人,也不许别人管他。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年多,正当周围的人都开始为这个越来越孤僻自闭的少年担心时,在毫无预示的情况下,命运忽然在这一个点上开始转折——一个能改变历史的人第一次把目光投到了这个少年的身上。
    那一天,是宇宙历25年7月17日,当他如往常一般来到学校门口时,却发现整个学校已处于高度警戒下,大批的军人守卫在各个角落,而那个从专机里走出的中年金发军官径直走到了他面前,伸出手:“是比夏么?跟我来。”
    当那个军官伸手时,他看见有一只栩栩如生的振翅金鹰镂刻在军人的肩章上——一直到进入狄士雷利军校就读后,他才明白那竟是最高权力的象征!
    原来,他父亲的兄弟,他从未谋面的大伯,竟然是军事帝国的最高将领!
    然而在当时,对于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叔叔要他立即改读军事学校的要求,少年却以惊人的勇气反抗着,甚至在叔叔用强迫手段把他押入狄士雷利军校后,他依旧逃回了原来的学校——然而,原学校的校长已经接到了命令,拒绝他再度入校。
    十四岁的斐迪亚斯执拗地站在校门外,无声地坚持着,日复一日。而身为帝国元帅的叔叔反而只是饶有兴趣地在一边看着这个骄傲的侄子,并下令军队不要干涉。
    一次次地前来,一次次地被警卫阻挡在门外,然而他也以惊人的坚韧伫立在大门口,对于周围教师和同学的围观和指指点点毫不在意——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是毫无意义的,校门守卫是不可能违抗元帅的命令放他入内的,他的坚持只是意气用事而已。
    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从此后就要走上别人为自己安排好的路!
    十八天过去了……
    然而,第十九天下午,一场罕见的暴雨猝及不防地袭击了科培尔,强烈的对流风夹着雨如鞭子般地抽向每一个过往的行人,很快,除了雨中行驶的不多的交通工具,整个科培尔仿佛成了一座空城。
    暴雨中,穿着单薄的学生制服的少年依然默默站在那里,承受着大雨肆虐的鞭打。
    “唰——”空中忽然传来了轻轻的刹车声,随即一架小巧的太空梭缓缓从空中干道上降落,一个女子从机上走下来,打开了随身带的磁力悬浮伞,回身从舱里抱下了一个孩子:“黛丝小姐,下来吧。”
    “外面好冷啊,瑞娜阿姨!”那个稚气的声音有些畏缩地道。
    雨水顺着金发如小溪般流了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少年只看见那个从机上下来的小小身体缩成了一团,被中年女子拥在怀中。
    “将军也真是的。小姐还发着烧呢,这样的天气也要来上学……”那女子同情地喃喃说着,一边拉着孩子走向校门。悬浮伞挡住了雨点,却拦不住强烈的对流风,孩子一个劲地往中年女子怀里缩着,忽然叫了起来:“哎呀——瑞娜阿姨,这个哥哥在淋雨呢!”
    然而她小小的声音很快地被大雨淹没,他因为多日的劳累而筋疲力尽,有些恍惚——所以直至冰凉的手忽然被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围住时,少年才吃惊地低下了头,看见了一个不到十岁的红头发的小女孩。
    “真是一个丑丑的红毛丫头啊。”一直到她死后,每次回忆起当年第一次看见她的印象,帝国元帅都不由苦笑,但笑容里却带着复杂的感情。
    “很冷吧,哥哥?”小女孩热心却有些怯生生地仰头看着这个落汤鸡一样的少年,手心里的热度一分分地传了过来,“我现在发烧呢,匀一点给你吧!这样你就不会冷了哦。”
    他吃了一惊,努力眨眼,被大雨模糊的视线里浮现出一张长着淡淡雀斑的脸。那一瞬,被雨淋透的少年忽然间失了神。在反应过来以后,他如握着毒蛇一般地甩开了那双手,后退了一步,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种奇特的表情,仿佛愤怒、又仿佛困窘。
    “对不起对不起……太冒昧了。”那名保姆连忙走了过来,牵起了女孩的手,连声道歉,同时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黛丝小姐今天发了烧,才这样胡乱说话的,平时可不是这样莽撞的啊……真是对不起。”
    她边说边拉起了女孩,带着她向学校里面走去。
    “瑞娜阿姨,把我们的伞留给哥哥——”小女孩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仰头对保姆说,“他被淋湿了……他很冷呢。”
    保姆叹了口气:“好吧,小姐。”
    然而,当几分钟后那名叫瑞娜的保姆把孩子送入学校回来时,却惊讶地看见磁力伞仍悬浮在空中,而伞下的少年却已经退入了雨中,仍旧不出一声地站着,如同一尊塑像。面对着女孩惊讶的眼神和关切的询问,他冷冷侧过了脸,眼神里流露出某种孤狼一样的表情。
    第二天,十五岁的少年就病倒了,高烧到四十度……
    然而,当他第二天重新咬着牙来到学校门口时,却看见大批的军队又再次出现了——而站在敞开大门口迎接他的,居然是那个日理万机的叔叔,帝国的军事统治者。
    “好,既然你如此坚持,就由你吧——其实要从军也不急在这两年,你要继续上学就上吧。”不知为何,严肃的叔父脸上竟带了难得的笑意,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嘿,姓斐迪亚斯的都是这种臭脾气的啊……”
    十多年以后,在一次偶然间的谈话里,已经成为帝国主宰的比夏-冯-斐迪亚斯元帅对凯南中将谈起了此事,并将其称为他“一生中最初的一次胜利”。
    在叔父的允诺下,少年终于重新坐到了课堂里,继续修习完了高级中学的所有课程。也许知道机会的来之不易,在剩下两年不到的时间里,他抓紧了一切时间来学习各方面的知识,特别是一些社会科学方面的理论——因为他明白,一旦进了军校,再接触到这些的机会必然会很少很少了……他不可能再如以前设想的那样成为一名建筑师了,他必然将会成为一名职业军人。
    在多年后的某一天,无意听到有人议论说:如果帝国元帅当年不读那个无用的中学,整个银河的历史将被提前两年时,一向不轻易动容的斐迪亚斯元帅冷笑了——当年才十五岁的他,是以多么长远的眼光观察着未来的道路,以多大的勇气来坚持着自己的选择,恐怕一直到了他死后,那些研究他生平历史的人才会恍然大悟吧?
    再次见到那个红头发、丑丑的丫头,是在三个月以后。
    在不情愿的情况下,少年跟着叔父一起拜访了一位他的老战友:奥莱托-德-摩尔老将军,那个曾和叔父一起被并称为银河联军里“三架马车”的退休老军人。
    摩尔将军的家位于一片绿色中,房子前后种满了各种花草树木,郁郁葱葱,竟然完全不象是一个一介武夫的住所。他跟随着叔父沿着花径走进去,一路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听着鸟类的宛转啼叫,竟然感觉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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